00
他们说他死了，尸骨埋藏在冰雪之下。
01
十月份的时候我开始远游，没有原因和契机，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，那天我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，那个想法就忽然窜到我的大脑，像是某种命中注定的东西，它发出了指令说你必须去，于是我就下床开始整理。我想天花板和我想要离去没有关系，我们几个月前才刚刷好的它，是很干净的白色。那时候叶秋站在床上，脚下垫着摇摇晃晃的四角木头凳子，他一手提着油漆一手是刷子，不太熟练却大大咧咧地涂抹着，滴落下来的油漆现在就凝固在我的左手指尖的地方，抚摸上去是一个光滑的圆形凸起；而我在下面帮他稳住凳子，他对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，我在一旁嗯嗯啊啊的权当回答，最后他把油漆桶仍在一边然后就把自己砸进我怀里，鼻尖狠狠地撞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开始接吻。
我开始环视四周。我看到柜子打开了，里面的衣服——像是雪崩一般——散了一地，我的和他的混在一起，我随便挑了几件扔进行李箱然后重重地关上。我拿着手机最后一遍浏览短信，最新的几条都是是江波涛发来的，还有其他人的，不过我没有去关注，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这些琐碎的小事了。我给江波涛发去简讯，意简言骇地说明了我要出去一段时间，没有说去哪也没说为什么么。我想他会理解我的，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。手机一直嘀嘀像个不停，于是我干脆地关了机，等到屏幕彻底黑下来我把他放在箱底，压在镜框的底下，像个黑色的砖头。
这个房间已经被我清空了，我几乎带走了我所能装的一切。我有预感，我不会再回来了，不过我并未留恋，打开门的一瞬间风涌进来，路上行人稀疏，所有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一般的奶白色的晨曦之中。我深深地洗了一口气，感觉那些新鲜的有些冰冷，带着水蒸气的潮湿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肺部，我觉得我膨胀起来，就像刺豚一样，想要朝空气中喊出一些毫无意义的纯属宣泄的音节*1。这些一扫以往似乎徘徊在我头顶的阴郁，昨天我还活的像是行尸走肉，而今天我好像走出了棺材。
我身体里某一部分苏醒了，像是冬眠后的蛇一般，它令我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病态的兴奋之中，我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街上，把脸埋在围巾里，道路的尽头是公交车站。我不想去挤地铁，因为拖着箱子很不方便，而且要接受一些针刺般的目光的审视。我现在宁愿坐公交，像个落魄的旅人。我做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，街上的风景迅速掠过，窗打开了一条缝，风嗖嗖地划过我的脸，我试图去抓住它，留下的却是满手的空气。
02
登机之前我翻看简讯来消磨时间，江波涛大概发了三十多条，他让我告诉他自己在哪里，到后来似乎是对于这种毫无回应的方式绝望了一般，只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并且让我小心一点不要冲动。他在担心我会出意外，或者是被悲伤的情绪淹没然后自我了断。然而实际上我现在很清醒，我被自己的大脑支配，而我的大脑里满是理性的泡沫，浮浮沉沉的。我不知道这样是否会显得冷血，可我明白我是对的，我不想去理会世人的眼光。在这段时间内我可以尽可能的任性，他们不会责怪我，因为我失去了叶修，他们只会包容我无礼的举动并且用病痛欲绝来充当一切的籍口。可笑极了，可这暂时不是我需要思考的东西，我听见声音，沉闷的女声，说着可以上飞机了，于是我拖着箱子走过去。
接下来的一切如同梦境一般，飞机内部很小，气氛如同葬礼一般沉重，连色调都是惨白的。我记得我飞过云层，远处白云一字排开，散发着一种圣洁的略带金光的色彩。我坐在靠窗的位置，头偏向冰凉的玻璃，飞机平稳地滑翔着，在我的视线里外面的景色如同凝固了一般，我处在时光静止的那一秒穿梭过星河。刚开始我还强撑着，然后就不知不觉中就陷入睡眠。
我边上坐着一位娇小的中学生模样的女生，她小心翼翼地把什么东西放到我面前的桌台上，动作很轻，明显是不想打扰我。然而我的睡眠一向很浅，梦中依稀感到有什么在面前划过于是一下子惊醒。她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，微微瞪大了眼睛，看起来满脸的尴尬，“啊……对不起，我没想到会吵醒你……”她把东西放好，这时我才发现那是航班上的点心，她有些手忙脚乱的解释，“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她看着我，她的眼睛很漂亮，眼角微微上吊如同野猫，浅棕的色泽在阳光下几乎澄澈。我沉默了一会儿，她看起来快哭了。不过这真的无法避免，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带江波涛一起来——尽管带他一起会有很多麻烦，独身一人或许更麻烦，我几乎能预料到接下来的生活了。“没关系，”我朝她微笑着说道，于是她松了一口气主动向我攀谈起来。
这一路上很愉快，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自说自话，最后我们还交换了手机号码，“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吧，”她瞥了我一眼，善意地没有提出关于我无法与人很好地交流这一点，简单地朝我比了个电话的手势。不得不说这次偶遇让我的心情愉快许多，我无形之中感受到一种强大的生命力，以及美好事物的吸引。
到了杭州之后我就联系了苏沐橙。我们约在一个咖啡厅，她来了之后就单刀直入：“你打算去那边对不对？你还相信他活着。”
这样干脆利落的不需要过多言辞的谈话反而是我偏向的，我从来都不擅长扭扭捏捏。我点头。“现在你想去找他，对吗？”我隐隐约约觉得她是出于什么才问的，果然，她下一句就直接出了自己的目的，“那么带我一起去。”她很严肃地望着我，我看到她的手摆在桌角，紧紧地攥在一起，指甲陷进了肉里。
“不行。”我快速地拒绝。
“为什么，”她凑近了一些，逼视着我，“你是怕我成为负担的吗，我不是什么娇惯的人，也不需要你来照顾我，带我去。我相信他还活着——他答应过我的，说过他会回来的，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对我食过言，从来没有你知道吗？”她的声音隐隐带上哭腔，距离的逼近让我看到她眼边浅浅的红肿和眼白上的红血丝，她哭过很多次，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——在事情过去那么久之后，再起回忆起而哭泣，“我哥走后他说他会一直照顾我的，所以放弃了去国外进修的机会你知道吗？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——我要去那边监督他履行自己的诺言。他会回来的，一定的。”
所幸咖啡馆里人寥寥无几，我们没有吸引到别人的目光。我们之间的气氛冷却下来。她没有开口，紧咬着下唇，坐在那里稳定情绪。
“我没有这个权利，”我打破了沉默。她一愣，然后靠在凳子上无奈地笑着，笑容里有凄楚的味道，看起来是松了口气的样子，“我会帮你处理这里的事情的，找到他的时候别忘了狠狠给他一拳，谁让他叫这么多人担心了。”
03
我们曾经有过很多伟大的计划——那些完成的和未完成的，狂妄而虚诞又谦逊得无可救药的，无所事事和满怀抱负的，冗长和转瞬即逝的，灵魂颠倒时的乱语和坚贞的诺言，牢不可破的誓言和散在风里的闲言碎语——现在都逝去了，一个一个地，慢慢地，消散了。他们在未诞生之时就被扼杀，永远都无法到达。我不想去实现它们，我不想去替代叶修。在一切都还没有盖棺定论前。
江波涛劝我，他苦口婆心的，絮絮地琐碎地劝我。但是他懂我，并且咬牙切齿地懂。因而明白这些无用功，劝我不如关押住我，他跟了我这么久，从来都不是行为上的侏儒。而他没有，什么都没有做，除了那些昼夜颠倒的时间里，替我准备好三餐。尽管我没什么食欲，却也会勉强吃下一些，我不在乎的事物数不胜数，但他的叹息总是切切实实地，并且无比沉重地压在我身上。同样的，他也明白扣留我不如让我去，声嘶力竭也好苟延残喘也好。他最后为我斩断了枷锁，说了一句，随你吧。
我直上天堂。我直入地狱。*2
事实并不总是它看起来的那个模样，思维的提线指导着现世出演一出滑稽的木偶剧。我知道叶修知道我的心情后会怎么说——他会凑上来微笑，“你这个小唯心主义者。”他微笑中所包含的打趣和鼓励的成分（毕竟我在他出现之前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些类似的思考的）这一切过去我几乎可以完全笃定。而现在，我却有点看不清了。记忆的模糊像死亡一样必然，大脑的未知之处缓慢但却不容置疑地朝着它所认为正确的方向行进。我总是干不过上帝的*3。我已逝的岁月正在裂开，在大脑中旋转，我伸手去触碰——
那是叶修，叶修，叶修……
我爱他，这是完完全全，肯定，不容置疑的。我爱他，我在爱他——我想他也明白，在每个眼神交织的瞬间，呼吸与肉体交融的时刻，他明白我爱他——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用何种可怕的方式将一切计算都推翻了*4，他不知道我的怯懦，我的虔诚，我的叛逆，我清晨的祈祷，我眼底温柔的刀光剑影。我应该安安稳稳地毕业，在众人的爱慕与艳羡中走向我初生伊始就确定的结局。而现在我和他，我们一起成为了时代的反叛者。
“如果有一天……”我记得他说过，那记忆慢慢破碎。我无比期盼着它我有所行为化为清风中不可见的细尘，但我伸去的手却在如雷的心跳之中，抓住了我的过去。
04
“如果有一天……”
他背后是黑暗，无边无际的黑暗，和忽然炸裂的烟火。
“我走了。”
他没有看我，却有什么像在漆黑之中无声地凝视着我，语调冷静仿佛降下审判。
肉眼无法捕捉光影的痕迹，婴儿的泪水划过将死之人的眼角*5。叶修不喜欢这样，他构建自己世界的时候从不在乎那些纷乱错杂的世俗。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看懂他，而曾有那么多次我以为我完全拥有他了，包括他温软的鲁莽和素淡的世故*6——但我却发现那么多次，那么久，我呢喃的名字都是错误的，一个光辉灿烂的骗局。
2017/2/2
*1：出自一篇米英同人，非常抱歉我忘记了，大概也是这篇文一开始的思路吧
*2：《双城记》化用
*3：史铁生，具体作品我有些忘记了
*4：《在桥边》，前面那些“我爱你，我在爱你”都有化用部分
*5：《欲望号列车》化用
*6：《借我》木心
0-2都是以前写的，3-4是现在的，时间隔了蛮久，没有框架，可能那之间的磨合会有些难受
2里面也有一大段废话……我不大能想起来那时候的思路了
本来继续向下的，但是我打太久字了肩膀有点难受，后天早上回校，大概就没有机会继续写了……我明天尽量试试写完吧，现在真的不行了……
晚安：）
